這是一部非常複雜的電影。
片名柔和而樸實，片裡卻是澎湃而洶湧。好多隱藏於字幕和片段底下的情緒，用一種很隱晦的方式，把那些悲哀一點一點的送進你的眼球、你的心；把你最深最深的那些，有關於過不去的坎、放不下的人、感到不公平的回憶，一絲一絲的，勾起。如果你的生命裡面曾經遭逢過下面幾個議題，那麼或許在這部電影裡，你會看到那個掙扎的自己：
- 總是覺得自己的家人偏心
- 有一個無論如何也無法贏過的手足
- 有一個無論如何也無法從他身上獲得認同的父親
- 有一個讓你經常掛心，每次找你都是麻煩，可是你卻仍然會去幫他擦屁股的人
- 因為只想到自己，而傷害了某個人。此去經年，你都覺得他有所虧欠。
- 是別人眼中的好學生，也總是會先考慮到其他人。可是心裡面卻有一個黑洞，永遠也沒有人懂。
要去談這部電影很難，如果要說讓我印象最深的，莫過於電影裡面阿豪（許光漢飾演）說的那段司馬光的故事——那是一段你我都沒有聽過的故事。
（圖／海苔熊提供，請勿隨意翻拍，以免侵權。）
水缸裡的小孩
聽過司馬光打破水缸的故事嗎？大家都以為他是為了救小孩，但真正的故事並不是這樣子的。其實那天，司馬光跟幾個小朋友在玩捉迷藏，後來所有的小孩子都找到了，可是司馬光一直堅持還有一個小孩沒有被找到。小朋友們說不過他，於是就跟他一起去找那個「還沒有被找到的小孩」。
他們走了好久、好久，終於看到有一個水缸，司馬光高高舉起石頭，然後把水缸打破。沒想到水缸裡面沒有水，可是水缸的深處，蜷縮著一個孩子——就是司馬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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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其實是片中那個「什麼都表現得很好的」哥哥阿豪，對一個終於看見他孤獨的女孩（溫貞菱飾演）說的。而這個故事也變成整部片的一個核心：陽光看似公平地照耀在地表的每一吋土地上，但在那些看似平和的溫暖底下，卻有很多孩子躲在陰影裡，一直一直，沒被看見。
※貼心提醒：下文涉及《陽光普照》劇情，還沒看過電影的朋友快回頭！
那些沒被看到的孩子們
我們這一行有個有趣的說法，有些學派認為，每個人的心裡面都住著一個「內在小孩」（inner child），當他的需求沒有被看見、被照顧、被關心，可能就會出現生理或者是心理的症狀。上面這段話翻譯成一個最簡單的詞就叫做「被隱藏的需求」，而在這部片裡面，幾乎每一個角色，內在都有這麼樣一個孩子，在等待被看見（如下表）。
▲《陽光普照》人物分析。（圖／海苔熊提供，請勿隨意翻拍，以免侵權。）
陽光背後的陰影
「你知道世界上最公平的是什麼嗎？是太陽。一年四季，不論緯度的高低，它總是公平地撒在地表的每一個地方⋯⋯可是當我到動物園，發現每個動物都在尋找陰影躲藏，而在我的世界裡，沒有陰影可以躲。」
從榮格的理論來說，每個人的個性都有兩面，一個是光明面，一個是陰暗面。當你過度活出光明面的時候，就像是臉上戴著非常非常厚重的偶像包袱面具，那些被你壓抑的陰影，就會蟄伏在暗處，等待你「再也無法承受這些面具」的時候，一次把你壓垮。
為什麼在温貞菱牽起阿豪的手不久，他就去自殺了呢？
其實，進入一段關係是要負起責任的，你可能會希望自己能夠符合好情人的期待，但當你身上已經堆滿了各種別人的期待、你必須演出那些角色的時候，再多加這個「面具」給你，就如同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一股腦地，會把你所有的陰影都翻攪出來：擔心自己無法成為一個好的男朋友、擔心談戀愛之後就沒有辦法好好準備考試、擔心沒有考上好學校就後悔讓爸爸唯一的希望破滅、擔心拖累到自己的家人包含媽媽……這些太多太多的擔心，終於把阿豪給壓垮。
其實，在一個家庭裡，過度關注和過度忽略都是一種壓力。在這個壓力底下，會長出兩個，同樣內在小孩沒有被看見，卻擁有截然不同表現的孩子。
過度被關注的孩子，會用各種方式來自我要求、不允許自己變成壞學生，這樣的一種不允許，反而讓自己喘不過氣來。
過度被忽略的孩子，多麼多麼渴望家人能夠看見他的存在，所以用各種反叛、胡鬧、激烈的動作，來讓家人發現，除了哥哥以外，還有另外一個小孩存在。
▲《陽光普照》呈現父母過度關注和過度忽略對孩子所造成的壓力。（圖／甲上提供）
腳踏車的專屬時光
在阿和童年的時光裡面，似乎只有在腳踏車的後座，那個一直被忽視的自己，才有被愛擁抱的機會。
「小時候有一段時間，我都會騎腳踏車帶他到四處散步，那時我想出去晃晃也好。可是，沒想到他一坐就是兩三個小時不下來，如果你硬要他下來，他晚上就會不睡覺哭鬧給你看。」阿和的媽媽說。
看起來是一段無理取鬧的畫面，但從這個畫面當中也可以看見，那個從背後抱著媽媽腰際的小孩阿和，只有在這樣的時刻才能夠「獨佔」母親，他當然會希望這個時間可以持續延長——因為哥哥佔走了太多大家的眼光。
公平，一直是阿和心中最難解開的結。
隨著時間推移，阿和已經長大成人，成為人夫。有一天在整理哥哥的東西之後，他邀請媽媽到附近走走，偷了一台腳踏車，換媽媽坐在後座，重新回味著與他們兩個人的專屬時光。
我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眼眶泛淚，心想：我什麼時候沒有好好回去看看母親了呢？如果人生總是這樣起起伏伏，我們永遠都不知道無常跟明天，哪一個會比較先來，那麼我們為什麼不珍惜每一次見面的機會，擁抱還有機會能夠抱的人？
主題曲和散塔露琪亞
最後，從看完這部片到離開戲院，一直在我腦海裡面盤旋的，不是劇情本身，而是那首隨著陽光不斷推移的主題曲。我一直在想為什麼這個旋律會讓我如此印象深刻，然後就想起了國中的時候直笛課老師教的那首歌〈散塔露琪亞〉，旋律與它如此接近。
何以如此哀傷的故事，要配合這樣一首類似傳統那不勒斯民謠的主題曲呢？其實，據維基百科的說法，歌名〈散塔露琪亞〉是指守護那不勒斯的聖女露琪亞，該名字有光明的意思，或許也隱喻著這部片裡面的那個太陽，提供水手一個前進的燈與方向。
「我們都曾受過傷，才能成為彼此的太陽。」──《陽光普照》
人生通常充滿各種風浪，有時候烏雲也會蓋住太陽（片中有2幕真的拍攝了這樣的畫面），我們可能會不知所措、不曉得前途在哪，甚至只能夠走一步算一步，可是越是在這種時候，越是該冷靜下來看看自己內心當中想要的是什麼。
當所有的人都沒有看見你內心那個哭泣的小孩時，當所有人都忘記這個捉迷藏的遊戲還有一個人沒有被找到時，只有你不可以忘記，因為也只有你知道他躲在哪裡。
撿起石頭，打破水缸的過程雖然可怕，而且可能會打到自己，但如果你有撿起石頭的勇氣，或許就有機會可以看見，那個坐在水缸裡，一直等待被救贖的自己。
（文章首發於鍵盤大檸檬海苔熊專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