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想要寫這本書?」 劉軒問我
這個問題的答案,
可能要從八年前開始說起。
這本書的企劃曼靈,大概在我剛進彰師大諮商博士班的時候認識我。當時我們合作了好幾本書的宣傳,她住在我家附近,偶爾下班會經過我在中和的租屋處,在信箱投遞一本新書,成為我們之間的小默契。
我永遠記得她對我說:「有一天,我一定要出版你的書!」只是她可能想也沒想過,在信箱背後的那一棟建築,正上演著依賴陷阱。
我和當時的女朋友過得挺辛苦的。我還在讀書,一邊實習,一邊工作,經常入不敷出;女友身體狀況也不好,經常臥病在家,長久下來也沒有辦法穩定工作。
但人總是要生活的,所以我做了一件很奇葩的事情:我在牆上貼了兩排紅包袋,每排七個,分別標出一週七天,每個紅包袋裡面放兩百元,成為女友每一天的零用錢。我知道那時候她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受,畢竟沒有人會想要拿別人的錢過生活,但我們就這樣連滾帶爬,度過了一段相當不容易的日子。
老實說那段時間,我胸口經常覺得悶悶的,身上陸續出現大小症狀,頭痛耳鳴樣樣來,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被綁住,可是又無以名狀。在生活上,我會想要掌控她所有的花費,兩人經常為了用錢而吵架。記得有一次,她在星期二的時候就用完了整個星期的錢,我幾乎氣了一整天,不懂為什麼她不能夠按照我的方式去做。
但後來我想一想,倘若我想要用資助她生活費的方式過生活,最簡單的方法是每週固定給她費用,然後不過問那些錢就好了,為什麼我要有這麼強烈的控制感呢?說穿了,我只是無法面對心裡那種「失控」的恐懼,也很害怕自己是一個沒有用的男友。
金錢只是其中一個方面,還有生活大大小小層面的問題。我總覺得她就像是一個體弱多病的小女孩,我則像一個時時刻刻要關心她身體狀況的大人,要帶她去看醫生,幫她處理很多瑣碎的事情,好像一定要做很多,才會顯現出我在這段關係裡面的價值。
我變成一個停不下來的人,又焦慮得團團轉。害怕自己沒有做好,害怕如果哪一秒我漏了一些什麼,會出什麼大事。
甚至到分開前,我都還很擔心她一個人是否能夠好好生活?如果沒有我,她該怎麼辦?所以,儘管到了關係的後期,雙方都已經磨得非常辛苦,我的內心仍有很多掙扎。
令我感到意外,但也很開心的是,我們分開以後,她開始捲起袖子,向家裡的長輩學手藝,靠著自己的力量,在社區裡做出口碑,街頭巷尾,沒有一個人不知道她開的這家小吃店。她去學跳舞,參加社團活動,常看到她的社群上有各種影片紀錄,不斷地發光發熱,我才赫然驚覺──那時候我以為自己是在保護她、照顧她、為她好,實際上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以為是。
我被自己的陷阱給綁架了,活在拯救者的負面循環當中,我忘記了她其實自己也有好好生活的能力。我在她身邊放了各式各樣的拐杖,卻讓她的生活窒礙難行。
反而是在她離開我以後,慢慢走出一片自己的天空。
書寫感情這麼多年,常常會有人說我是「兩性專家」。首先,我覺得性別本來就是多元的,不存在什麼「兩性」;再來,我也不覺得這個議題有什麼專家,至少我是因為「很不厲害」才來研究的。
而且就算研究了這麼多年,我還是掉入了這個依賴陷阱裡面。
一直到我們分開了一段時間,我才看清楚,這一切是發生了什麼事。寫下這本書,一方面是為了紀念我們那段不容易的日子,一方面也想給彼此作為一個小提醒:倘若在你的人生裡,曾經當過那個「需要靠著別人,才覺得自己存在」的依靠者,或者當過那個「不做點什麼,就會覺得自己很沒用」的拯救者,那麼請不要責怪自己太多。或許這一切並不是你做錯了什麼,而是你沒有看見陷阱就在那裡。
依賴陷阱 之所以叫陷阱,就代表在陷阱的上方,有一塊吸引你的「肉」,可能是某種甜頭、某種你習慣的生活方式、某種你做了之後會覺得安心的舉動,但在這塊肉的下方,卻有一個巨大的洞穴或牢籠,當你咬下肉之後,就會落入其中。
我花了一點時間,才看清楚這個陷阱的模樣,並且發現這樣的陷阱不只存在感情,同時也會發生在家庭、親子、工作,甚至在生活中你所依賴的各種的人事物上,一步一步侵蝕你,一點一點損害你與對方的關係。
在陷阱裡面的人,有時候是蓄意的,有時候是無意的,有時候是其中一個人刻意促成的,有時候是兩個人共舞而成的,但不論陷阱是如何組成,彼此可能都在痛苦當中,不敢放棄原先熟悉的角色。而這個恐懼,成為了彼此成長的阻礙。
分開以後,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療傷與和解,當我告訴她,我要出版這本書的時候,她阿莎力地對我說:「我知道啦!我會去買的!」還是像當年一樣率真。
雖然我們的人生在某一個交叉點後分向兩頭,但因為這個分開,而看到了更多彩色之後,我才明白,或許彼此依賴,並不是關係唯一的答案。
我想要謝謝當年的她,也想謝謝曼靈、軒哥和編輯小米,讓我有把這個故事寫出來的機會,也期待透過這個故事,以及這本書裡面的大大小小許多個故事,陪你一起走過那些關係裡的傷痛,看見那些傷痛背後,一個又一個,炙熱,而渴望被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