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的人生是走向愛還是走向恐懼?」1
在愛情裡，我們經常因為害怕失去一個人，緊緊抓住他讓他喘不過氣來；在家庭中，我們明明不想控制孩子，卻又老是擔心他會走偏走歪，為什麼會這樣？在說明這個原因之前，我想先跟大家講一個故事。
狄米特與波瑟芬妮
豐收女神狄米特（Demeter）相當疼愛她女兒波瑟芬妮（Persephone），冥王黑帝斯（Hades）看那個小女孩非常可愛，就想要把她擄來當老婆（希臘神話的男神經常都如此），不過他是掌管地獄的神，那要用什麼方式才能把他抓來地獄呢？這個女孩非常喜歡花花草草，於是他在地面上放了一朵非常漂亮的水仙花，守株待兔。波瑟芬妮在人間玩樂的時候，看到了這株水仙花很開心的準備要把它拔起來，沒想到地表就裂開了一個大洞，跑出了幽靈馬車，轉眼之間就把她帶走了，然後很快的地面的裂縫又合起來。
失去女兒的狄米特相當傷心，大地因此萬物枯萎，草木不生，她化身成人在凡間流浪，四處找尋女兒的蹤跡，但遍尋不著。
在傷心欲絕之際，一對夫婦請他去當保母，她把孩子照顧得很好，她甚至覺得這個孩子很不錯，想要把他培養成神，所以每天晚上把他丟到火裡面烤，經過幾個晚上的鍛燒，孩子即將要成神之際，孩子的媽媽看到了，又是驚恐又是生氣，把孩子從火堆當中搶回來！狄米特也很憤怒，她心想：「愚蠢的人類！我都是為了這個孩子好啊！為什麼不懂我的苦心？」於是處罰這對夫婦就離開了，繼續他顛沛流離的旅程。
後來她遇到了性慾女神跳非常色情、趣味的舞蹈逗她笑，她慢慢拾回笑顏，後來又獲得了其他神的幫助，女兒終於回到她身邊，但由於女兒吃了地獄的石榴，依照規定，一年必須有三個月待在地獄裡面，那三個月狄米特又會陷入陰鬱，穀物都無法收成，也就是我們「冬天」的由來。
──希臘神話《狄米特與波瑟芬妮》
這是前幾年我聽到榮格分析師呂旭亞分享的一則神話2，不知道大家看完之後有什麼感覺？有時這些荒誕不經的故事裡面，隱喻著我們生命的一些共同現象，以及最深層的渴望3，透過這個故事，或許可以解開為什麼我們彼此相愛，卻仍然互相傷害。
都是為了你好的媽媽
這個故事裡面有一個媽媽狄米特，她為了女兒可以去流浪、可以到人間吃很多的苦頭，只是希望女兒能夠回來。後來，她甚至找了一個「替代」女兒對象，用她認為好的方式來對待這個孩子。
以神話裡面的情境來說，狄米特的確覺得自己是為了孩子好，因為只要經過這些磨難，這個孩子就可以成人變成神，所以她不懂為什麼孩子的父母看不穿！但從那個孩子的媽媽角度來看，她或許根本不在乎這個孩子能不能變成神，她在乎的是孩子現在是痛苦還是快樂。
回到我們的現實生活當中，當我們很愛一個人，不論這個人是你的小孩或者是你的伴侶，都希望他能夠好、能夠陪在自己的身邊，甚至願意犧牲一切為他做很多事情，但有些時候這樣的「執著」並沒有考慮到對方的感受，當對方無法接受我們的愛、或是拒絕被「控制」時，我們就會心生憤怒，表面上是對他的憤怒，一種「你怎麼不懂，我這麼做還不都是因為很愛你！」的憤怒，實際上是對於自己的憤怒，一種「為什麼我給出的愛，他沒有辦法收？我為什麼沒有辦法給他他要的？」的憤怒，更深層的部分可能是：「如果我給的都不是他要的，會不會有一天他就不要我了？」，這是一種對於被拋棄的恐懼。
因為實在太害怕被丟掉了，所以就用盡其極想要抓住對方，最後失去了孩子，也傷害了自己，就像故事裡面的狄米特，她在處罰那對夫婦的同時，也失去了這個孩子。
幸好，生命中讓我們受傷之處，往往也是癒合之處。當狄米特第二次再失去一個孩子，也隱喻著另一個自己的誕生，也就是那個孩子的母親「反對的聲音」，像是在跟她說：「你確定這樣緊抓著孩子不放、真的是為了他好嗎？」而後來她遇見的性慾女神，也讓她開始意識到自己不僅是一個「母親」，也是一個「女人」，從她和女兒的「共生關係」（codependence relationship）中4，慢慢找回自己的快樂。
當然，她還是期望女兒能夠在身邊，只是這時的她已經開始在學習放手，所以願意忍受一部分的時間女兒不在身邊，大地也因此有了四季，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而女兒在地獄的那個冬季，也是狄米特自我修煉、沈潛的時機。因為有別離，相聚才變得更令人珍惜。這個從相依共生、到痛苦分離、最後達成時而依賴，時而獨立的過程，就或許是心理學上所說的「分化」吧（Differentiation）5。
我愛你所以我願意讓你成為自己
最好的愛，是在獨立與依賴之間，取得平衡。
「剛剛好」的愛，才能讓彼此都自在，也才能夠讓對方「真正地成為他自己」，就像是故事中的波瑟芬妮，因為去過了地獄、脫離了母親的保護，在裡面受過了種種的磨練，才能從原先哭哭啼啼地小女孩，變成一個成熟的女人；同樣的，狄米特也在流浪的過程當中有所蛻變，放下「母親」的角色，看見自己在成為母親之前，原先也是一個有活力的女人，就算沒有女兒，她也依然是一個完整的個體。
對我來說，不論是你是男人或女人，不論你目前放不下的對象是你的家人還是愛人，鬆開手都是一輩子的修煉，唯有不再用愛把對方綑綁，才能替自己的生命鬆綁。
把他還給他自己，也等同於慢慢在練習，
把自己還給你自己。
——
本文收在 皇冠雜誌777期，2018年11月號
註腳
- Winfrey, O.（2018）。生命不斷對你訴說的是……：歐普拉覺醒的勇氣(The Wisdom of Sundays：Life-Changing Insights from Super Soul Conversations)（方淑惠譯）。台灣，台北：天下文化 。
- 呂旭亞、陳怡蓁（2017）。 狄米特與波西鳳：母親與女兒。 文學四季：希臘神話與悲劇裡女性的心靈世界。 台灣，台北： 趨勢教育基金會x教育廣播電台。
- 呂旭亞（2017）。公主走進黑森林：榮格取向的童話分析（Seven Talks on Fairy Tales Analysis）。台灣：心靈工坊。
- 伊東明（2004）。愛，上了癮：撫平因愛受傷的心靈。台北：大和總經銷。
- 莊慧美 （2005）。 自我分化與界限概念在家族治療上的運用及比較。諮商與輔導（236），頁 20-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