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所以只好用寫的。
一直以來我都很討厭過生日，今年特別用工作把生日給塞滿，沒想到晚上我之前的主管還是在我演講的場合幫我慶生，大家很開心地幫我唱生日快樂歌，很感謝大家也很感謝我之前的主管，畢竟素昧平生，大家萍水相逢，可是我同時也覺得很尷尬，就像一直以來，每年有人祝我生日快樂，我內心都會百感交集一樣。
常常不知道那個複雜的感覺是什麼，直到前幾年，開始唸了諮商跟輔導之後，才知道那背後有一種感覺叫做「不值得」。
為什麼別人幫自己過生日會感到尷尬？
覺得自己好像不值得被大家這樣慶祝、喝采，我的存在似乎沒有那麼重要，可是很弔詭的，我又很希望大家看見我、覺得我很重要，這兩股力量混合在一起，就成為了我心中那一種複雜的心情。不知道有沒有人也跟我一樣，很害怕別人在你面前唱生日快樂歌，你會覺得很尷尬、很想要逃跑？（如果有這種病友的話可以舉個手認親一下）
記得那一年的生日我哭得很慘，知道了一個多年以來藏在心裡面的秘密，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辦。過了好多年，每一年的生日我都覺得心情忐忑，唯一的差別是我開始比較坦然地面對這件事情，於是都會跟我的朋友說，不要祝我生日快樂。
一直到今年的生日， 蛹之生的所長一大早就跟我說生日快樂，我也跟她講了這個困境，她跟我說：「你要不要嘗試今天晚上跟你媽媽說說話？因為 30 幾年的今天，如果不是因為她，也不會有現在的你。」
一直到晚上結束工作回到家裡，我終於鼓起勇氣去找我老媽，問她一個在我心裡面潛藏很久的問題：「阿母，你會不會後悔生下我啊？我沒有變成你想要長的樣子、沒有賺大錢、結婚生小孩、但是到這個歲數了還在唸書，沒有辦法讓你過上悠閒的日子，我好像不是一個好孩子，人生起起伏伏，做了很多蠢事，沒有按照大家覺得很順遂的路線走⋯⋯」
「我不會後悔生下你。」
我媽放下手上正在改的安親班作業，停下來看著我，然後開始講她的故事：
「小時候我經常被外婆打，之後回家貪玩忘記煮飯，就要挨棍子。我不會怨恨外婆，因為我知道那時候家裡窮，她要照顧我們這麼多小孩，還要在外面賺錢，脾氣要好當然很難。
可是那時候起，我就下定決心要用不同的方式來帶你們（指我跟我弟），我不想用打罵教育，我想讓你們發展你們自己想去的方向、想做的事情。」
我媽說這段話的時候，我內心有很多種複雜的澎湃，她所沒說的事情是——讓我們自己去探索、選擇自己想去的方向，所換來的代價就是她得現在還在工作，可是儘管如此、儘管她經常做到腰酸背痛，她還是不後悔，不後悔生下一個到現在還在唸書，賺錢也有一搭沒一搭的兒子。
「覺察」對於生命的改變
然後從她的身上我也學會了一件事，我們心理學講的代間傳遞（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真的是可以透過某一代的「覺察」而產生改變的。
雖然有一些東西還是會不由自主的被留下來，但也有一些事情，因為你的看見和了解，而有不同的轉變。就像我的母親選擇不用打罵的方式來逼迫我做為她的延長一樣，你我也可以有不一樣的選擇。
我們不一定會複製自己父母的人生。
我很想跟她說：「媽媽，謝謝你把我生下來，而且你還讓我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不是逼迫我去做『一般人覺得很有前途』的事情。」但覺得太肉麻了說不出來，所以只好到客廳收拾剛剛活動結束的積木。
我爸用含糊不清的語調跟我說：「沒想到你到現在還是喜歡玩積木。你從小的時候就很喜歡玩（我想起小時候我有一套彩色的木頭做的積木）。那套積木是你爺爺留給我的，我小時候就在玩那一套積木了。」
心裡有種複雜的感覺，原來有些東西，隨著不同的世代被傳承下來，可以變成另外一種新的型態，走出不一樣的人生。
上樓之前，我媽跟我說：「有一點你很像我，就是你很聰明。你媽小的時候就很聰明了，被外婆打的時候都會乖乖站著，因為這樣子她只要打兩下就好了。不像你二阿姨都會一邊跑著讓她追，就要被打好多下。」她一邊說一邊笑，我才發現我很久沒有仔細注意到我媽媽的笑臉了。
我不曉得我的生日情結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或者是還需要花幾個 $3000 去諮商），但是我媽的那一句「我沒有後悔生下你」，卻在我心裡面重複很多遍，如果我早點鼓起勇氣問她，可能在好多個自我懷疑的夜裡，都會變得容易些許。
在生日的最後幾分鐘，我想跟自己說：
生日快樂，不是因為你是一個多麼厲害的人，不是因為你賺多少錢、不是因為你有沒有讓家人覺得驕傲，僅僅是因為你單單是身處在這世界上，就讓許多事情，變得有不同的意義。
生日快樂，你值得這四個字。
今年如此，往後的好多好多年也都如此。
當然，往後的日子你可能還是會面臨做懷疑、各種忐忑或不確定，但也沒關係，人生本來就是由許多的懷疑組成。
可是至少在這一刻，試著讓這個「想要被看見又害怕真的被看見」的你自己，感受這一天獨一無二的意義。
生日快樂，你是自由的。
你一直都是自由的，你不需要被這四個字給綁住，因為你值得自由，也值得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