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喏(tesno)?」蒙特羅赤腹松鼠用他的背脊摩擦著西門町中華路旁剛放晴的路樹樹幹,似乎想把這幾天的寒冷與濕氣給吸允進體內的樣子。
「詳細的時間已經記不得了阿。」就像夢谷的蝶徑沒有蝴蝶,我的殘缺的記憶也找不到始點。
「有些糟糕喏!」蒙特羅赤腹松鼠轉了身,這次用芒果碎片般的腹部繼續在樹上磨蹭,可憐的樹幾乎都要被磨掉一層皮了。
「是阿。不過,所謂破鏡不是一瞬間的事喔。我們時常都以為鏡子是在落地的那一瞬間摔碎的,殊不知在它悄悄被移到桌邊時,就註定了碎片的誕生了噢。」
早晨的風將西門町街道吹的鼓鼓的,像是差一點就要承受不住張力一般。
「最可憐的不是碎掉的鏡子喏。而是一次又一次地相信破鏡會重圓的人喏!」
他將地板上的果子揀起來,用細小的雙手叮嚀珍重地懷抱它在胸前。
太陽隱隱出現在左後方淡灰色的天空,像跑錯攝影棚的演員似的不敢再往前一步穿過層層積雲的庇護。
高樓大廈伸出巨爪一般的避雷針矛盾而安適地輕刮淺雲朵尾端的細絲,在城市的天邊一隅拉出一條power function的三次曲線。
「好像是從去年的這個時候開始吧。我在清晨6:45分被兔耳熊的電話驚醒,家用電話響了15到16分之久,含著苦澀的早晨的唾液驚魂甫定地趕到台北車站。千層麵冷了。薯條冷了。最糟糕的是,心也冷了。」
說到這,眼瞼隱約浮現出當時惡臭的味道,久久不能下嚥。
「或者是從暑假開始吧。重複而連續地忽略兔子們的電話,像是和外界的連結因此而截斷了一樣。連到頸椎的電極在無預警的情況下被拔除了。因為長期電源不足,彼此內心中的什麼在時間中一點一點地耗盡了。」
蒙特羅赤腹松鼠停下手邊的動作,瞪大栗子般的眼睛看著我的睫毛,並急促地呼吸。
「一定很難過喏。」我沒有回答。
「也許是被國境之南的海豚飯店的電話鈴聲切斷了阿。簡直像是不祥的惡魔腐爛的觸手一般的鈴聲,在桌上震動搖晃,發出骷髏牙齒咬合的喀喀聲。我在洗衣間裡與台北灰暗的冷氣團交談,任疲憊而感冒的兔耳熊在飯店床鋪上昏睡不管。房間的門微微開著,像是她留給我最後的溫柔一般,把瑣碎地澄色暖燈光,投射在無盡的長廊。我堅持在夜裡洗衣,也註定背負一生的濕氣與嘆息。」
街上行人隨著太陽熱度漸增,步伐也加快了。
分隔島上藝文表演旗幟上的美女臉龐,被風鼓動地失去了形狀。
「我也曾經想過在夜裡洗衣服喏。不過因為終究沒有衣服而作罷喏。」
他將兩掌心朝上,一手持著果子,擺出「赤腹松鼠也沒有要洗的衣服」一般理所當然而欠揍的表情。
「不好意思,讓你等這麼久。臨時打來的電話,沒辦法。」
我掛了電話之後,回到房間內舒適而柔軟的床上。順順兔耳熊的額頭,凝視著她因感冒發燒泛紅的雙頰。
「嗯,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噢。」
她用幾近孱弱的氣音回答我,我的磁頭從她的語言中讀取到無奈與淚滴。
對,或許就是這個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如碎鏡之彈痕一般。
我的生活總是充滿太多的沒辦法。充滿太多的我也不想阿。
在我渾渾噩噩翻滾在歲月沙漠中的時候,真正我想要的或應該要珍惜的什麼卻與我一點一點地錯開了,簡直就像電影裡跌落山谷的男女主角的手指尖一樣。
只是不幸的是我並沒有在千鈞一髮之際,勾緊對方的手指,甚至對方吊在樹枝上快餓死了我還不自知。
五年前的我是如此,五年後的我還是如此。想提筆寫信給彼得先生,卻起稿幾個字便揉掉丟到字紙簍裡了。
彼得先生早就已經不在了,我對自己說。
「你在想什麼喏,小花君?」
我在人行道邊坐下來,望著來往的行人發呆了一陣。
蒙特羅赤腹松鼠搔搔頭,將牙齒露出來咧嘴好奇地看著我。
「沒什麼。」我無感動地說。
天邊一朵雲,像沾水的棉花糖般凝結了不整齊的深淺灰塊,赤腹松鼠終於把果子掰開來,用芽肉似的粉色舌頭舔著果子梗的凹處。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毛毛而沁濕地滲入磚道間的水泥裡了,無聲無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