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要跟記憶說再見

我想起奶奶在記憶開始退化之後，常常會說：「我要回家」。

一開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反覆的跟她說「這就是你家啊」，我還問很多我身邊研究老化、失智症的同學，要如何跟這些長輩們相處，得到了三個建議：

順著他們的話說，不要強硬反駁
把話題帶到具體可以看到的事物上
珍惜眼前擁有的時光，在來得及之前

所以我就帶奶奶去看我家的門牌，讓她確認、唸過門牌之後，再攙扶她回到椅子上，大概可以維持一個下午，傍晚，她又開始懷疑自己所在的這個地方是不是她家⋯⋯。一開始的時候我覺得很折騰，後來才發現，原來照顧她的嬸嬸和媽媽面臨了更多令人揪心的挑戰，例如她曾經懷疑媽媽偷拿她的錢，把嬸嬸誤認為她的妹妹。我幾乎無法想像她們的心情⋯⋯一個曾經如此親近你的人突然認不得你，會是多麼大的挫折和傷心。

可能是我運氣好，奶奶從來沒有認錯過我，可是儘管是這樣，這時候她還是會踩到心中最脆弱的那一塊，就像前幾天我回到家她問我說：「阿孫，你回來了喔？你爸呢，你爸怎麼沒有跟你一起回來？」我幾乎是含著眼淚，然後跟她說：「阿爸去很遠的地方工作，今天不會回來。」

「安捏喔⋯⋯那你衣服要穿厚一點喔，要變天了。」「安捏喔⋯⋯打電話跟他說，我們大家都在等他吃飯。」雖然是這樣說，但是說完她就忘記了，喜滋滋地喝麥香紅茶。霎時間，我真的不知道有些記憶的喪失，到底是一種辛苦，還是一種祝福。

「當你和失智的長輩講話，覺得自己有一塊被觸動，情緒要滿出來的時候，可能要想一想，那一塊東西何以會讓你那麼在意⋯⋯」強者我同學告訴我，多年來她接觸過許多失智症患者的家屬，她發現在親人與親人之間，最難面對的，是對方不記得自己，或者是對方不記得彼此曾經發生過的一些事情。然後隨之而來的是長輩的許多情緒、憤怒、無理取鬧都會讓你覺得很無力。覺得這些長輩很煩、反反覆覆的同時，我們就忘記了，如果自己也是這個「失去記憶」的角色，內心會有多麼的不安。

同學說的我都知道，但是我還是很難站在長輩的立場去感覺那是什麼。直到看完《父親》這部影片之後，才真正從第一人稱的視角感受到什麼叫做「你所有的記憶都不靠譜」，這種感覺像是：你腳底下的地毯被抽走，整個人摔得鼻青臉腫，你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誰、在哪裡、在做什麼。

如果你也有照顧失智長輩的經驗，或者家中就有這樣的親人，那麼相信在這部影片裡面，你會看到許多長輩可愛的地方，以及許多無能為力處。

面對老去和失去，我們都有許多的恐懼和擔心，其實有些時候他們講出來的話，會讓你非常走心。或許，我們終將都會有老去的一天，也或許，他們說的話傷害我們有多深，也就代表他們在我們心中的重量有多重。

看著奶奶在吃花生糖，牙齒還咬得動的日子，就覺得光是他在這裡笑著吃糖，就是一種幸福，不管她是不是記得我，也不管她是不是記得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