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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兵愛情故事]-紙玫瑰

我睡的寢室裡有八個大男生,幾乎個個都有伴,顯著地高於全連隊37%的閃光率(我在莒光課假公濟私調查的),

每天晚上只要一到九點半,手機收訊總是很差,因為大家互相干擾,占用那少得可憐的基地台頻寬。

在瀕臨聖誕節的的這幾天晚上更是雪上加霜,只要晚一步,就可能面臨打不通電話的窘境。

睡我樓上的鄰兵104號打到台南給他的哈尼,

右邊的鄰兵101號打到嘉義給他的老婆,

左上方的105號鄰兵更猛打到美國,叫他睡眼惺忪的女友起床上廁所,

靠窗的107號打回台北跟他女朋友討論她新工作的薪水,

門邊的99號性嗜雞,請他女朋友幫忙訂年菜「狀元太子雞」

電風扇旁邊的98號則躲在枕頭下打給他的男朋友,預約本週刺槍術的練習地點(嗯,有一點慧根就會懂了)。

儘管大家打出去的對象都不同,有男有女,有學生妹、上班族、甚至是家庭主婦,但有一件事情是不變的--幾乎所有人的聲音都變得跟原先不同。

「對不起嘛~我剛剛有打阿,打不出去~乖嘛!」104總是首先發難。

「不知道為什麼線路怪怪的厚~」107接著用小丸子的聲音說。

「好嘛好嘛好嘛,這週末再陪你看看電影吃飯飯厚~」我不懂為什麼98號總是要捏著鼻子說好長的疊字語,害我每次都擔心他會因而窒息。

我每次都懷疑,早上還和我一起雄壯威武踢正步,精神抖擻唱答數的這群人,是不是有人格分裂的傾向。

十點熄燈之後,棉被裡手電筒下方又是另一個多采多姿的世界。

大多數的人都因為白天操課太累了,幾分鐘之後就呼呼大睡,此起彼落的打鼾聲幾乎可以組一個阿腳伯啦(A Cappella)交響樂團了。

當然也有人拿出交換禮物收到的寫真集在棉被裡竊笑著,

掛電話之前女朋友的聲音總是能提供一些心靈上的慰藉,

但在掛電話之後,大元安心亞豆花妹,總是能提供更多實質上的慰藉。

比較認真的人拿出GRE單字在背,還有一個怪咖則是拿出德國小說「綿羊偵探團」一邊翻德文字典一邊看。

我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大多數的情況都是用open醬的筆型手電筒,拿JSPR和PSPB交換著看,看到想睡為止。

可是從上上週開始,我左邊的鄰兵就退出阿腳伯啦的演奏團了,取而代之的是悉悉簌簌的聲音。我心想,難不成圖書館又進了新的FHM雜誌?

「嘿,你在做什麼啊?」我把棉被掀開一角,隔著蚊帳問他。

「摺玫瑰花啊!」他馬不停蹄地繼續動作,絲毫沒有要停止的意思。只看到他將一張像衛生紙之類的東西反覆翻來扭去的,攤開,對折,又攤開。

「聖誕節禮物喔?」我問。他點點頭,繼續饅頭苦幹。噢,當他女朋友還不錯嘛。

「我打算折99朵,寄到飯店,請他們預先幫我鋪在床上。到時候只要一進房門,他就可以看到滿床的玫瑰花,怎樣,不錯吧?」

難怪最近(包括JPSP)的研究都顯示男生比女生浪漫(攤手)。

輪我站哨的那天的晚上,我回來睡回籠覺的時候他都還在折。

「你不會摺了一個晚上吧?」他沒有說話,只是在黑暗中微微地點頭。

「保重阿,晚安,晚安。」我感冒好多天又站哨,顧不了那麼多拉了棉被就睡。

「我擔心會來不及耶。」隔天操課的時候他跟我說。

「你摺幾朵了?一半了吧?」

好歹我也學摺過百合花,都是花應該差不多吧?我心裡暗佇一朵可能三分鐘就搞定了。

「沒有喔,才二十多朵而已。」他揉著眼睛說,沒精神的樣子簡直就像團團跟圓圓搭著肩膀搖頭晃腦一齊唱著譚詠麟的半夢半醒之間一樣。

「畢竟我對摺東西不是很在行阿。一朵光是預備動作,

就要花我差不多半小時的時間。這還不包括摺錯的喔。」

看他攤在桌面上密密麻麻少說有五十條摺痕的色紙,不由得佩服起來,一般人就是下載愛情動作片也沒那麼認真,

況且,從摺痕摺好到花形完成,還要一段功夫。

於是他每天晚上繼續抱著棉被與玫瑰,我都看到General Discussion了他都還沒關手電筒,

早上則搖頭晃腦昏昏欲睡,被教官點到偷睡覺的時候,大家也只能幫忙他辯稱他天生眼睛小。

「我摺了89朵了喔,只差一點點。」有一天他在我們吃完飯要下餐廳的時候跟我說。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面閃爍著一股囧囧的光芒,好像蔣公看到鯉魚逆流而上那種眼神,任憑誰都會愛上他的那種誠摯與認真(殼我、我沒有喔!)。

的是,花開花落總有時,緣起緣滅更無常。

前幾天我在丟水果日報的時候,赫然發現紙類回收箱裡面有一個壓扁的禮物盒,裂痕處與盒子四周夾藏了幾朵帶有腳印的紙玫瑰

心裡不由得一沉,第一個出現在我腦海裡的聲音是:「不會吧?」

基於近日頻傳的官兵自殺案件頻傳,我兩步併作三步地衝上樓梯,進入寢室把門拉開,可是沒有人在裡面。

畢竟這時間,大家不是去營站買泡麵,就是洗澡、抽菸、或到休息室看報紙去了。

我並沒有去找他,因為被拉去做海報還沒洗澡,為了這週不要被凍八,還是先洗為妙。洗完澡之後又被抓去出公差,都沒有機會碰到他。

一直到睡覺之前,他才一臉疲憊的握著手機鑽進被窩裡。

然後我很孬種,完全不敢直問,只能躲在棉被裡排演著要問他的各種語句:

「你還好嗎?」這句沒頭沒尾,不好。

「嘿,老兄,你沒事吧!」這句太像華納的兔寶寶,不好。

「來,跑起來!」搞什麼,又不是在拍關東煮廣告,我也不是軟今天阿。

蚊帳另一邊的被窩沒有手電筒的光,也沒有色紙窸窣的聲音,

蚊帳這一邊的被窩裡的我,握著PSPB,卻一個字也念不下去。

終於我鼓起勇氣,如往常般掀開棉被一角問他。

「我今天丟垃圾的時候,在垃圾桶看到一疊玫瑰花耶…」我小小聲地用氣音說。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蚊帳的另一邊都沒有任何動靜。

天殺的,我果然應該用軟今天版本的。

「唉…」不知道過了多久,蚊帳的另一邊終於傳來一聲微微的嘆息。

「怎樣?」

「我晚了一步。」我沒有很意外,畢竟林志穎早就告訴過我們,不是每個戀曲,都有美好結局。

「怎麼說?」我本來想用「你可以再多說一點」的,但覺得太過匠氣了變作罷。

「我下午打去預定的那間飯店,櫃台小姐說床上已經擺滿199朵紙玫瑰了。

可惡,她竟然偷用我的步,搞得我現在沒梗了…唉,怎辦?」

我在棉被裡差點沒笑出來,我的天阿,真是太戲劇化了。

黑暗裡,我雖然看不見他懊惱的臉,

卻能在凜冽的空氣裡,嗅到一股暖暖淡淡的幸福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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