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的夜晚我經過青年公園附近的黃昏市場回家,
顧名思義黃昏市場是黃昏的時候會有人賣菜的市場。
為什麼要說這樣的廢話呢?
因為我經過的時候是深夜11點多
卻看見一位中年男子在…
賣青菜??
很…很好啊,台灣人竟然窮困到連晚上都要賣青菜的地步了。
不過我停下車,走近準備詢問時(好奇心可以殺死一隻雞母蟲),
發現那位先生只不過是在面前擺很多蔬果而已,似乎沒有要賣的意思。
他坐在旁邊的矮石牆上,戴著很久以前競選時發的鴨舌帽,頭壓的低低的,鬍渣佈滿下巴都沒刮,穿著寶藍色的破舊釣魚背心跟棉長褲,兩隻手像是打著手語的「無聊」。他面前那顆籃球一般大的高麗菜諷刺的在淡藍色的街燈下莫名的顯得灰暗起來,其他還有清江菜、蔥、蒜、胡蘿蔔等等一字排開。
簡直就像睡著似的一動也不動。
「阿伯,你這高麗菜怎麼賣?」我想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問出這句奇怪的話。
然而阿伯好像是沒聽到我說的話的樣子,仍然一動也不動。
感覺就像投一顆石子到一個很深的井一樣,沒有回音,加上又是個寂靜的夜。
當我正打算再問一次的時候……
「我沒有要賣啦……」阿伯像是忽然想起似的緩緩開口,操著標準的台語。
「不然這些菜是……」我也用台語跟他講,手指了一下排在他面前的一排蔬菜。
語言這種東西真的是很奇妙,通常人家用什麼話跟我們說我們也會自然而然回應一樣的語言,就連有時候打電話給正在圖書館唸書的人,聽到他們用氣音說話自己也會不知覺地用氣音說。
「給死去的阿草吃的。」阿伯說完這句才抬起頭來,這時我才發現他的臉竟是用淚水和鼻涕交織而成的。一張臉糾結成一團跟剛睡醒的加菲貓一樣,竟然有人可以哭得那麼悲慘。不過我心裡很納悶,為什麼給往生者吃的東西連個香燭金紙之類的都沒有呢?我正盤算要說什麼話安慰他的時候,阿伯又開口了。
「阿草是我之前養的一隻老鼠,去年這個時陣我在那個什麼寵物展買的,沒想到…沒想到我們還沒到家他就熱死了……」阿伯一邊說一邊哭,兩隻黝黑的手在臉上亂抹。擠隻蒼蠅在他穿著藍白拖鞋的腳邊飛舞著。哭這種情緒是會傳染的,看到阿伯哭得那麼厲害,我也不覺得一陣鼻酸……
「我甚至連他的名都沒叫過他一聲,他就死去了…我…嗚嗚嗚…」阿伯的話斷斷續續的,又數度哽咽,我站在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總不能敷衍地安慰幾句就走吧。
「阿伯,阿那無看到你放香跟金紙?」於是我嘗試轉移話題。
「我…我沒錢。我今年已經快50歲了,自從溫某跟人走之後,我就剩下一個人了。我…我後來都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前陣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份保全的工作,做了一陣子,哪知五幾剛突然跟我說什麼我有高血壓,住戶對我不滿。又領不到失業津貼,課長看我可憐,給我一千塊叫我走。」阿伯用幾近孱弱的聲音說,不過哭聲已經比較小了,可見我的轉移話題功力蠻有效的。
「今天下午我來市場把人家賣剩的菜用我僅剩的200多塊買下來,想說給死去快一年的阿草吃。阿草!我對不起你!你活著的時候沒給你吃過一餐,你死去了後我竟然只能給你吃人家賣剩的菜。阿草,挖對不起你!」說著又放聲大哭了起來,不過我心想他是不知道老鼠是吃五榖的嗎?不過看他這樣我也不好說他,我記得之前做鬼屋的時候有去過附近佛具店買過蠟燭,不過這麼晚應該也關了吧。
「阿伯,你賣考啦,你安捏阿草在天也會傷心耶。找一份工作重新出發吧。」
「親像我這種年紀哪找得到工作,孝連耶多謝多謝歐,自從我老婆走了之後,就沒有人再關心我了……本來想說買隻老鼠陪我的,想不到他跟我不到一天就….」想不到他說這幾句話的時候還蠻平靜的,低下頭凝望著高麗菜。
我不記得我後來離開的時候說了什麼,反正哲學系的什麼不會,唬爛開釋最拿手,阿伯情緒已經比較穩定了。不過,騎車回家的路上,卻輪到我心裡一陣波濤洶湧,想了想阿伯雖然很廢但是他至少有他重視的東西,而我呢?
(似乎我也是個缺點很多的人,最近新添增了3項,東西到手上必壞、動物到手上必死以及不會約會。)
過中興橋的時候我甚至想我說不定比阿伯還悲哀吧。
他是不顧一切的付出,然後甘願重重受傷,而我卻做不到。
人生這個已注定的極大的悲劇,有的人活的很痛苦但活的很精采,有的人或許因為刻意避免掉痛苦卻像白活了一樣。
打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哭了,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