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開始養貓了。至少牠不會背叛我。」她說,表情摻著咖啡的苦味。
「可是,貓咪通常不可能活得比你長,妳要怎承擔她的離開?」
「我試著不讓自己去想這個問題。一直擔憂明天的事情,不是很累嗎?我只想好好珍惜,跟牠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陰。」
***
「他走了,但把妮可留下來。當初我們說好養到她生小小妮可,結果妮可都還沒找到對象,他就找到了。當然那個對象不是我。我真的像傻瓜一樣!」
「他還會回來看妮可嗎?」我打算摸摸妮可的毛,但牠卻迅捷地在我踝邊碰一下就走掉。
「哈,怎麼可能。他整個人都消失了,更別說回來看牠。可是,我很感謝妮可。他走的那天,我在房間抱著棉被裡面哭了一整夜,第一次覺得自己眼睛快發炎了。結果妮可就走過來,用臉頰磨蹭我的手臂,然後在我身邊躺下來。就這樣,好幾個晚上,我都是抱著牠睡的。」
***
「我第一隻貓咪是跟我前妻離婚之後養的。她走之前跟我說,如果我還考慮結婚,要先學會照顧自己。如果我細心到能照顧一隻貓,或許她還能考慮回心轉意。我那時聽了真的很想捶門。可是,後來我還是不爭氣地養了貓。」
「你覺得你是為了她而養貓?」
「我本來想做給她看,可是後來我發現,就算我過得再好她也不會看。不過,也因為這樣我愛上了貓。貓跟人其實很像,有時候很有個性,有時候又若即若離。不至少,牠讓我感覺到,牠是需要我的。」
「所以你想要一種被需要的感覺?」
「以及一種永遠不會被拋棄的感覺。」他終於把貓砂換完,擦了擦汗。
心中害怕失去的孩子
昨天和一位心理師朋友討論到寂寞和養貓的事情,我把最近幾個朋友「用寵物取代戀愛」的症狀跟她分享。
「你知道小孩跟大人有什麼不一樣嗎?」她問我。
「嗯……小朋友喜歡多采多姿,大人比較樸素?」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BCIxRabbits的彩色手環,有點心虛地說。
「小孩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恐懼,但大人可以。正確一點地說,大部分的時候可以。」
「那也有不可以的時候嗎?」我問她。
「你聽過內在小孩(inner child)吧?每個人小時候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創傷,可能是被忽視、可能曾被拋棄、可能在樂園中走失、可能被鎖在門外一小時、可能跟兄弟姊妹搶玩具的時候被不當對待。那些幼年時候累積的委屈與不公平,會讓你在面對重要的依戀客體的時候,變得脆弱而害怕受傷。」
「大師,請問可以用凡人的話再說一遍嗎?」我問她,每次一講到客體關係論我就覺得頭痛起來,從前在醫院,主任跟我解釋一百遍我都霧煞煞。
「簡單地說,我們對再愛一次的恐懼,源自於我們對失去與被拋棄的害怕。大家都可能會這樣,這很正常。可是,如果一直抗拒去面對,抗拒去改變,就一直無法為自己的人生負責。」她說的時候,我竟然把整杯大山牧場奶全部喝光光。
真正該放下的東西
其實一直以來,我們都想錯了。你常常聽人家說,要放學會下,放下過去、放下曾經、放下那個曾經愛你的他。
可是我們真正該放下的,是對擁有與失去的焦慮*。
你說要忘記他,說要從今天起好好過,其實心裡面還是有一部分是不安的,希望藉由跟自己喊話,來逃避一些事情、來躲藏一些害怕。但是你還是怕的,你怕再愛,會再失去。
不是你無法真正放下他,而是你無法放下對失去的恐懼。
所以一陣子以後,你還是會想起他,還是會罵自己不爭氣,還是會罵自己沒用,還是會,害怕。
所以當他又偶爾來戳你,又時不時問起你的近況,你自以為波瀾不驚的心又會重重漣漪了。
你記得第一次心愛的娃娃或玩具被奪走或弄丟的感覺嗎?
「失去所愛」這件事,很容易讓我們把「失去」和「去愛」連結在一起,因為害怕失去,所以我們開始恐懼付出愛。或者,用一些很糟糕的方式「事先」摧毀關係,說一些很傷人的話「好阿,反正我也沒那麼愛你」、「對拉,都是我的錯!」、「算了,就這樣吧」。然後一邊摧毀,一邊跟自己說:唉,果然不能相信愛情。
然後我們用各種方式舔拭寂寞,卻越舔越寂寞。
「如果養貓不能真正讓自己面對恐懼,那怎樣才可以?」我問她。
「重點不在於養貓或不養貓,而在於你是否可以與寂寞同在。很多書都要我們要好好愛自己,但卻沒說要怎麼做。其實,愛自己的開始就是和寂寞、和不安、和恐懼相處,手牽手當好朋友。」又來了,講這些誰不知道阿。
「問題是,『該怎樣』跟它們當好朋友?」
「感覺自己的情緒,然後試著把它說出來。」
「這麼簡單?」
「這只是第一步而已。不過,光是做到這個,就要花很久時間了。」
「感覺很容易啊!」
「噢,真誠面對自己,永遠是一輩子的課題耶。」
我們在七彩的霓虹街燈中告別了永和。
回家之後,我收到她傳來的APP。
「或許你到時就會知道,為什麼自己常常弄丟或弄壞東西了。」
老實說,我到現在還參不透這句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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