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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友出租宅急便五

「有沒有粉紅色的?」妹套上一件咖啡色連身毛衣裙問頻頻打哈欠的店員。

「不好意思,這款的沒有了喔。不過若需要粉紅色的話,妳可以試試看這一件。」

穿著白色短T的女店員彎下腰取了衣桿下紙箱內的其他衣服,胸前銀色的小項鍊閃爍著,似乎在說明「我也有一個很帥的男朋友喔~」的那種閃爍法。

妹直接將咖啡色連身毛衣裙咻地脫下,露出美好的臀部,腰線,以及胳肢窩。

肩膀與鎖骨的部位有些許亮片,在橙色燈光下顯得分外明顯。她將包包和毛衣交到我手上,然後拿了店員揀的幾件衣服進去試衣間。

其實這樣妳根本不需要進去試衣間嘛,我想。

手上的咖啡色連身毛衣裙,像是剛從童話故事中,樵夫之泉的精靈身上脫下似的,沾染著清境的芬芳。穿著白色短T的女店員無趣地在櫃台隨意寫點什麼,然後雙手交叉在胸前假裝不經意的往我這裡偷瞄。不過絕對不是因為我很帥的哪種瞄法,而是眼神中多少透露著一些懷疑,搭配起「漂亮女孩怎麼會和你出來」的中文OS就相當適合的那種姿勢。

妹從試衣間出來,粉紅色的這件穿在她身上像是會長出透明的粉光翅膀一般,一字領的部分再次露出白皙的頸部,鎖骨與肩膀,形成和背景錯開的Y=tanx曲線。

「這件怎麼樣?」她用手指指尖摸著肩膀,微笑著問我。

「像精靈一樣阿。」我說。或許是一般人無法理解的形容詞。
「那剛剛這件呢?」她指著我手上的咖啡色連身毛衣裙問,表情像是我不回答也無所謂似的。
「總比沒有穿好。」天阿,真是不知所云的回答。我常常無法明確的表達自己的意思。

或者說,什麼時候我們知道自己是明確地表達內心的意思呢?

算了,反正跟女生一起買衣服,通常男生的建議只有參考的份。大部分的時候,她們會作與這些建議相反的的決定。

果然,她站在外面,對著開著門的試衣間裡的鏡子順了順頭髮,然後從我手中取走咖啡色連身毛衣裙,當場換回來。

我就說嘛,根本沒有進試衣間的必要。或許她只是想要一面鏡子吧。

『大多數的時候,我們都很清楚自己的立場,只是想要一面鏡子而已。』

這句話像是寓言裡的結尾一般,在我腦海裡蹦地跳出來。

皮包一打開,裡面千元大鈔像是藍色紙張印刷書籍的側面一般,整齊地排列了有七八張之多。

但是她最後還是刷了卡,在帳單上簽了如橫放的玫瑰花一樣的名字,可以想像那香氣等會兒就會吸引來蝴蝶,蜜蜂,和咕咕鳥似的。

「打完折一共是6480,原先…謝光臨」店員欲言又止,將話拙劣地轉回。她應該是要幫妹把舊衣服連同未穿著的粉紅色那件裝到袋子裡吧,只是語出才想到,根本就沒有可以讓她放進袋子裡的「舊衣服」。

後來,我們還買了一雙襪子,長靴和一件大衣。就是穿上去會有偵探錯覺的哪種褐色大衣。我跟她說五指襪穿起來很好玩喔,她便想都沒想地買了,把像沙灘拖鞋一般的白色低跟鞋放進袋子中。

放進去之後,那鞋子的尺寸似乎縮小了的樣子。

「這樣就能用腳趾挖鼻孔了!」我一邊騎著阿肯的車一邊跟她鬧,她湊在我耳邊咯咯咯地笑著,細長的髮絲騷得我臉頰好癢。

在到達85度C前的那個80秒紅綠燈我還在想,她花錢的方式像不是自己的錢似的,哪有那種因為心血來潮衣服穿太少就去買將近一萬塊衣服的人阿。

「反正可以報經費噢~」她說。原來真的不是自己的錢。

「因為很忙,這個月製裝費太少了。你很少買衣服?」穿上大衣之後,載著她的感覺就比較「妥當」了。三十分鐘前載著只穿比基尼的她,戰戰兢兢地像是在運送雞蛋一樣。

「只偶爾買。」我大約三個月買一次衣服,一年買一次褲子,而且幾乎都是襯衫和卡其色休閒褲。雨傘倒是幾乎兩週就買一把。

「不過,牆上掛滿了將近20件不同顏色的襯衫喔。」每次說到這個,我都覺得很自豪,也不知道到底哪來的自信。當然這20件只計算長袖,七分袖的;而短袖的還沒算在內。

「你很喜歡襯衫噢?」

「談不上是喜歡阿。只是,穿著襯衫的同時,人生好像也筆直起來了似的。」

然後她又咯咯咯地笑了。

很好,大部分的男生喜歡笑點低的女生。

因為一方面可以建立他們的成就感,另一方面這樣率真的個性可以拉近兩人的距離。

當我們回到85度C時,阿肯與他的朋友已經坐在車上聊天了,其中還多了一位穿著白色針織毛衣的女孩。

「海苔回來了,我們走吧。」一貫阿肯的作風,不習慣互相介紹認識的場景。

「抱歉,剛剛去買一下東西,晚到了點。」即使這樣我也能搭話順暢,一貫我的作風。

雖然我很想說,買東西的不是我,但一想這樣解釋起來會變得沒完沒了,於是作罷。

「嗯。沒關係。」說話小聲,似乎是相當文靜的女生。好像多講一個字,空氣就會稀薄一分的那種語氣。

或許是叫阿拓的人先跨上機車,然後是阿肯與他的朋友們。

拓肯,拓墾?我將鑰匙插進阿肯的車發動,一邊想著便噗哧地笑了。

妹在後面一臉疑惑的樣子看著我。

很好,現在她身體有百分之九十的表面積被衣服遮蓋住了,只剩一部分的大腿與臉露出來,任何路人看我騎車駛過都不會再用看到怪叔叔似的眼光看著我。

而我的破車出乎意料地和阿肯相當搭配。或者說不論怎麼樣的車子他騎起來都有一種穩定而令人安心的感覺吧。

「是信任喔!」咕咕鳥曾經在某個深沉的夜晚的國境之南,用神的旨意一般的語氣跟我說。

「是信任喔!」我對自己小聲地說出來看看。

「你說什麼?」在後座的妹應該覺得我是怪人吧。

「我在練習發聲吶!」為了避免解釋麻煩,我撒了個謊。

「喔。」

非常高明的『喔』法,從她唇間流瀉出來。簡直就像是知道我的謊言,但因為能體諒我不想多說,卻又有點同理的語氣。

或許你懷疑這樣複雜的聲音指是我的遐想,但事實際上華人有超過70種回答『喔』的方法。光年輕人常用的就有50多種。

比方說了解一件事實,確認對方跟你認識的是同一人,得知自己必修被當,都有不同的『喔』法。

「謝謝你。」我說,感激她的不多問,卻又關心之情。
她沒有回答,我只在後照鏡中看到她淺淺的85度C式的微笑。

—-
終於來到公館附近,算是騎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了。在興隆路口附近天橋下,發生了一點小意外。

黃燈時,為了安全起見(當然若是我一個人我一定會衝過去的),我緩緩地將車停在路邊,等後面的人。

剛停下,後面便傳來急促的煞車聲,附加上一連串髒話。一部小型貨卡幾乎是和我的後照鏡零距離地貼在我和妹右邊身旁。

「看!路你家開的喔?看!……」說著這位嚼著檳榔,穿著吊嘎的中年男子就要從另一邊的門下來。

儘管知道錯的不是我,我仍頻頻道歉。

當他開門準備下車時,下意識的看了後照鏡,然後又將門關起來,坐回駕駛座。

「看!咱相堵ㄟ丟拉!看!……」於是便「橫~」地一聲闖過紅燈,車子後面像是掛燈籠似的倒吊著四排的半隻豬。

如同恐怖片裡的鏡子一般,豬隻們毛被拔光,內臟被掏空,只剩肋骨左右對稱地面向著馬路,其中幾隻豬蹄在他駛離時還踢到妹的肩膀。看起來像阿拓的人與另一個朋友一臉不好惹的樣子走下車,眼睛鄙視前方中年男子的逃逸路徑。

「有沒有怎樣」阿肯問。或許是那個運將發現我們有四台車,所以才放過我們的吧。妹將頭縮在我背後,一語不發。阿肯找來的女孩子,還是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靜靜坐在車上。

「還好。妳呢?」我轉頭看看妹的腳,五指襪在腳踝部位被勾破了,但沒有傷痕和血跡的樣子。

妹將福爾摩斯偵探外套脫下來,第三次露出形狀完美的右肩,只是這次在顫抖著。

「不想穿了!」她嘟著嘴說。當女生開始嘟嘴是好事,表示氣氛緩和了下來。

「我的給你穿吧。」阿肯沒問為什麼,只是將夾克脫下來。真是讓人搞不懂的兄妹。但妹接過聞了一下之後又還給他。

「我才不要穿你的臭衣服哩!」原來熊寶貝衣物香氛精的味道是臭的?

最後她同意跟我換了外套,對,就是那件拎起袖口很像深海大烏魚的外套。穿在她身上並沒有預期般的大件,或許是因為她是平模的關係。

阿拓等人在那個路口與我們分開,因為他們晚上的CASE在新店。

「我明白了,真正的兇手就是管家!」上路之後,我又因為穿上她的偵探外套,開始模仿偵探。

不過這次她並沒有咯咯咯地笑了,只是把頭別向左邊(也就是沒被豬蹄踢到的那側肩膀),任憑風吹拂她的頭髮。

我想正經的關心一下她,但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妳的腳沒事吧?」不,這樣說太蠢了,何況這點我剛剛已經親自確認過了。
「還在害怕阿?」不,這不是讓她重新回想起剛剛可怕的一幕?
「抱歉,我駕駛技術不好。」這樣變成我把罪過攬在自己身上了。
「看,有流星!」我終究還是無法正經阿。

「妳剛剛很害怕吧。老實說,我也很害怕喔。不知道他下車回不會帶開山刀什麼的。所以我拚了命的跟他道歉阿,或許妳覺得很沒用,但是…」最後我說了這麼長的一串話,說到後面接不下去的時候,她幫我接了。

「不會噢。」像是你今年不能來東京迪士尼,明年還是可以來的那種語氣。

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我們騎著車都沒有對話。像是黑澤明的電影一般,聲音被咻咻咻地抽掉了,剩下的只有富有詩意的動作而已。經過海巡署的時候(為什麼在木柵會有海巡署我也不清楚,明明四周都是山阿,哪來的海呢?或許就像有些農村也有養老院,海巡署也可以不必蓋在海邊吧),她突然開口問我:

「在車上如果將頭歪歪地伸出去,會怎麼樣呢?」

「會死掉阿。頭會被從後面而來,咻咻咻的飆仔撞飛喔,然後咚、咚、咚地掉到地上,滾了幾圈,呆呆的望著天空喔。只是這時候就再也說不出『今天夜色好美噢!』這種話了。」

要命,怎麼會問這種問題。我開始盤算我有多少擅長治療憂鬱症和妄想症的朋友。

「像傻瓜一樣噢?」

「是阿,像傻瓜一樣!」

「他們連正妹都撞嗎?」她看著後照鏡裡的我問,用食指指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確實是相當可愛。

但是在那背後似乎有一些搖動著的什麼,即將竄出來的樣子。

「是阿。不管是正妹,老太婆,失業男子,難纏而調皮的小孩,有頭有臉的政客,甚至是有戴著假面騎士面具的香蕉哥哥都一樣喔。當他們看見的時候,通常已經來不及了阿。」

「人在追求著什麼的時候,關注的點往往只有自己阿,飆仔也是一樣的。頂多就是事後望望地上的頭,說聲『呦,這小妮子挺逗的』或是『糟了,是個老太婆阿』之類的,然後心虛的快點騎走。」我們在道南橋下的紅綠燈停了下來,右邊的哈雷騎士戴著刺蝟般的龐克安全帽,橫地一聲又闖過了紅燈。

「今天是闖紅燈的好日子。」如果是新聞播報員,一定會這樣說。

「那麼什麼時候,我們關注的點會在別人身上呢?」她將視線搬離後照鏡,望向天空,黑色的烏魚外套搭配她完美的肩膀真是一種罪惡。不過既然她那麼care氣味,她為什麼寧願放棄自己哥哥的麝香皮外套,而跟我或許有深海魚油味道的外套換呢?綠燈,我打了方向燈左轉準備上貓空,我調整了一下後照鏡,看看阿肯有沒有跟上。

「恩…當妳覺得這個人很重要的時候。」說出這句話,我幾乎佩服起自己像是要伸手抬起女主角下巴的語氣。

我很想告訴她,許多時候,即使是戀人,妳也只有一開始會把焦點放他身上。久了,也是會變得自私,焦點放回自己身上的。

不過我也沒有說,不然她問起原因,話題就變得太負面而悲觀了。

初次見面不要讓對方覺得妳看起來是負面悲觀的,不過聞起來就可以。這是我的原則。

如果她這時候問,那你覺得我重要嗎之類的,我一定跳車。

實際上這種人我也不是沒遇過,只是那個時候我們沒在騎車。不過床鋪下的塑膠垃圾桶被我踩壞了。

「那你覺得…」糟了,我開始減速。

「什麼樣的人是重要的人?」呼,小命撿回來了。

我猶豫了。海苔你在作什麼,你明明知道標準答案的阿。

你和某些人相處時,會希望自己能為自己和他進步,彼此鼓勵,活出你的理想我。這些人就是值得你投資,重要的人。以上是米開朗基羅效應。

「你不要只相信書上的答案啦,每個人的人生經歷不同阿。」咕咕鳥說。是阿,大家都有個別差異,所以我選擇女生本身最常回答的答案。

「不知道耶。要相處吧,還有看感覺。」儘管我痛恨「看感覺」三個字,說了等於沒說,但是有些女生很愛。

「喔。」又來了。這次是「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吧」的包容語氣。

繞進小巷,開始上坡,樹林在我們面前夾道展開來,樹叢間錯落的燈火遠看像螢火蟲一般布滿整個山頭,各式各樣茶園的指標架在路邊,台北市被拋在後面了。

經過無數如小腸般大幅度的彎道,有種來到秋名山的錯覺。不過迎面而來的白色轎車並沒有像藤原拓海一樣將車輪塞入水溝蓋中。不久,蜿蜒的山路瞬間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變得筆直了,眼前兩個熊貓般大的陶製茶壺,安在橋頭上,壺嘴面向101大樓,以一種理所當然的態式開啟一座短橋,一座曾經心醉與心碎的橋。

「貓空到了。」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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