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痛是不能對誰說的,
只能帶著洞繼續活。
我想,石榴就是這樣的人。
父親過世後,他像被抽走了所有感覺:吃什麼都沒有味道,世界像隔著一層厚玻璃;連哭都哭不出來,他選了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方式療傷:#心的散步
- 在住的地方附近,找一座「安心公園」
- 開始散步前,先做三次深呼吸
- 觀察公園裡的植物和小昆蟲,想像自己是它們
可惜的是,散步並沒有把思念沖淡。
他走著走著,父親的影子就一再「閃回」(Flash Back)。
看到公園裡的蝴蝶飛過來,他會想著:「爸,這是你嗎?你來找我了嗎?」
看見自己的手指,就會想哭,因為這是自己身上長得跟爸爸最像的地方。
到那裡都會想到爸爸,還有想到他已經不在了,這是他第一個「沒有爸爸的春天」。
讀著讀著,等到我注意到的時候,眼淚已經在眼角了。我想起自己父親在五年前離開,但這五年來,我一直用洗衣服在想念他(這是他生前每一天都很堅持的事情)。
我才發現:原來我也早就是一個帶著洞的人。父親離開五年了,這五年裡,我似乎用洗衣服去想他。
那是他生前每天都很堅持的事。
爸爸的脾氣不好。
小時候我只要把衛生紙抽出來沒整理好,就可能被罵得抬不起頭。
但不管他多累、身體多不舒服,他也總是等我回家,等我把衣服洗完。
這些日常很瑣碎,當時我覺得很煩,甚至很窒息。
直到他離開後,那些聲音、那些身影,忽然全都消失了。
消失得太乾淨,乾淨到像有人把家裡某一個角落挖空,留下看不見的洞。
我常想起他的背影:白色汗衫、四角短褲,拖著不太聽話的身體,吃力地爬上陽台,把衣服丟進洗衣機。
他坐在他的「龍椅」上等,等到可能凌晨一點多,再起身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來,晾上家裡那根竹竿。
一件、兩件、三件……數十年如一日。
那可能就是他表達愛的方式吧?
後來我跟小地瓜一起住,多半也是我負責洗衣、折衣、烘衣。
我似乎對衣服也有一種詭異的堅持。
直到最近回家住,看見那根熟悉的竹竿,我的手握上他生前用來架衣服的那根曬衣棒,胸口突然湧起一股熱熱的感覺,好像是我終於摸到那個洞的邊緣。
我才知道自己一直在繞開它。
爸,你離開五年了。你過得好嗎?
你現在在哪裡?你還會不會偶爾回來,
像石榴遇見蝴蝶那樣,悄悄在我身旁停一下?
我以前很怕自己變成你那樣的人,又兇、又急、又不肯認錯。
可是有些東西,你確實留在我身上,像甩不掉的影子:例如曬衣服。
衣服像盔甲,我一件一件晾起來,好像也一層一層把自己包好。
我以為只要包好,就能把想念先收起來;
只要不去碰那個洞,眼淚就可以先不要掉下來。
你生前一直希望我回家多陪媽媽。
我躲了五年,今年終於回來了。這一次,你可以放心一點了。
今年老弟很用心安排,全家一起出去玩。
可惜你在的時候,我們因為你長期生病,沒能一起走遠一點。
那些沒走成的路、沒看成的風景,現在想起來,都帶著遺憾的刺。
前幾天我看著他們出發去北海道的背影,一方面覺得有老弟真好,
另一方面,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或是一個來不及的「如果」…..。
爸,謝謝你。
謝謝你用你不太溫柔的方式,
讓我知道有人會守在那裡等我回家、等我把衣服洗完。
謝謝你的愛,我也愛你(很抱歉這句話晚了五年)。
謝謝你給我生命。
我會繼續晾衣服。
我會繼續跟石榴一樣走路散步。
我會繼續帶著那個洞,不留遺憾地,好好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