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還是拉肚子了,劇烈地。
在喝完一杯STARBUCKS黑摩卡可可脆片星冰樂之後,
腸子裡的雲朵像是被世紀末的陰陽家揮舞者魔杖控制一般翻雲覆雨起來。
果然還是不能喝牛奶啊。
「說故事給我聽嘛。」兔子說。她剪了今年夏天最流行的齊瀏海,
睜著大大的眼睛像是眺望海的另一邊似地看著我這邊。
「聽過貓之村的故事嗎?」
我一手按壓著上腹部,胃幽門簡直就像充滿了峽谷邊深沉的黑暗一樣,
好像一不留神,翼手龍就會低空飛過並發出啊!啊!啊!的叫聲。
她沒有回答。蜷曲著的身體倚在海豚飯店潔白的枕頭上,
胸部在吸吐之間似乎要把落地窗外面的星空淨化似地微微的起伏著,
圓領大T恤勾勒出她形狀美好的胸線,
乳房像是剛做好的包子勻稱地堆疊在床上,乳頭清晰可見。
「那是村上春樹在1Q84中寫的一個小故事噢。」
她的表情像是沒有要回答或做任何動作的樣子。
我起身到廚房用實驗室遺留下來的咖啡機沖一杯咖啡,
一邊沖著的時候想起同樣擁有形狀美好乳房的實驗室助理,
在臨行之前交付咖啡機給我時所說的話:
「如果你把它帶走的話就給你,如果你要放在實驗室就不給你了噢。」
她那時嘴角夾帶著淺淺的微笑與淘氣,像是在交代著什麼寓意似地說著。
從塑膠袋中堆疊的濾紙中抽出一張攤開來,白色的咖啡機上方架上濾紙,
磨好的咖啡粉徐徐倒入,然後將咖啡機後方抽屜注入生水後等待煮沸。
在等待的時候,我擔心兔子在床上已經睡著了,彎過身子往臥房瞥了一眼,
她像是夜晚草原上休息著地的獸一般望著前方的落地窗,以無神的眼睛凝視著玻璃上的灰塵。
「有一個青年喜歡坐火車到處旅行,
幾年下來,他發現有一個站很特別,雖然火車每次都在那一站停下來,但是都沒有人上下車。」
一邊等待著咖啡熱好的時候,我一邊把腦海中記得的故事用稍微大聲的音量說出來。
兔子在臥房仍然一動也不動地望著窗戶。
「有一次他終於鼓起勇氣,在這個沒有人上下車的小村子下車。他走進村子裡…」
一面說著貓之村的故事,咖啡已經煮好了。
從冰箱裡取出冰好的小黃瓜,用在超市買來的味付海苔包裹著吃。
走到床邊,發現兔子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睡著了,
長長的耳朵像是疲憊了的含羞草一般垂了下來輕輕倚靠在床頭櫃上。
我停止說故事,幫她把被熊寶貝衣物柔軟精洗得過分香氛的被子往上拉了一點,
被子蓋下去的瞬間,
一股小孩子的香氣像是春天草原上打翻的新鮮奶粉一般,夾揉著青草香,從頸肩逸散出來。
「繼續說嘛。」她輕閉雙眼將鼻頭蜷縮在被子裡嘟囊著。
「村子裡面有一隻熊,大家都叫他安全熊。
因為他每天都戴著一頂用草綠色粗黑體寫著『安全第一』的的工地安全帽。
他是村子裡面唯一的熊噢。貓之村僅靠著一條短石橋和外面的世界產生連結,
而安全熊的工作就是修復並維護這座橋。」
由於已經忘記講到哪裡了,便胡亂地瞎掰了起來。雖然我對寫好一篇論文沒什麼自信,
但如果舉辦一個「即席說動物故事」的演講比賽的話,我想應該還是可以拿到名次的。
「為什麼他要戴著工地安全帽呢?」兔子似乎聽出興趣了,將眼睛睜開來問我。
「不知道噢。也沒有人知道。從他出現在村子裡面的時候就是戴著安全帽了。
早上太陽還沒升起來的時候他就戴著安全帽去橋邊檢查每一塊石頭,
用褐色毛茸茸的手確認一下石橋的溫度,然後將耳朵貼靠在石磚間隙聽聽看裡面是不是有老鼠的聲音。
有幾次抓到了幾隻老鼠,獻給貓之村的村長,村長還因此加他薪水呢。」
「其實安全熊還有一個特殊的能力噢。他對於骨頭的堅硬度、貓的身體構造相當的了解。
所以在夜晚來臨的時候,有一些工作過於疲憊的貓咪,都揉著惺忪的睡眼咚咚咚地跑到橋下旁他的住所,
而安全熊也一個一個悉心地替他們按摩,做肌肉放鬆等等。
這些來求診的貓咪,有些是橋頭賣章魚燒的小販,有些是貓力仲介公司的老闆,
也有些是在山的另一邊,隔壁村的貓咪。不過據這些來診的貓咪說,不論是多晚的時間,
安全熊都像是不會累一樣,繼續戴著『安全第一』的安全帽替大家按摩。
許多貓密咪都納悶,為什麼他為什麼都不把帽子拿下來呢?」
「他好辛苦噢。」兔子說。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有一天,一個從隔壁村過來的旅人貓經過了石橋,
發現從橋上看遠方森林的夕陽很美,於是索性就坐在橋緣,從背上卸下魯特琴,
一邊用修剪過的貓爪撥弄著琴弦,一邊欣賞著就要落到山的另一頭的夕陽。」
「安全熊在橋下的小屋聽到魯特琴的的聲音,搖搖晃晃地走出來,一手擋在眉梢轉頭往橋緣上看去。」
「安全熊在睡覺。」兔子像是頓悟了什麼似的,相當有精神地回應了一下。
一直以來我有一個苦惱,就是每次說說故事哄兔子睡覺,總是因為故事太有趣而讓她睡不著。
「是啊,白天要維護橋梁,深夜要替貓咪們按摩,所以只能利用傍晚睡覺喔。」
「旅人貓像是沒有看到安全熊似的繼續彈著魯特琴,
那音樂好像要把人帶領到遙遠而未知的國度一般,連結冰的河面也悄悄地震動著。
安全熊從河岸旁積著厚厚的雪的石梯爬上來,他走過的地上還殘留著橢圓形足跡,
然後靜靜地站在橋頭,側耳傾聽魯特琴的琴音。晚風微微地吹過橋邊,
安全熊身上的棕色毛髮與雙下巴下方安全帽的扣帶隨著風輕輕地抖動。」
「安全熊先生喜歡那音樂。」兔子緩緩地說,像是要把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楚一樣。
「是啊。他站在微風中瞇起眼睛,那琴聲像是要穿透他心裡的某一塊脆弱的石頭一樣,
從濡濕的黑色鼻頭沁入他的食道,附著在食道壁上,
通過胃,觸及到會陰。他感覺下方兩腿之間有一股緊緊的感覺。
安全熊…先生為了抵抗這一種感覺,開始挪動腳步,無奈這種感覺還是像電流一般貫穿他的身體。」
為了適應兔子的說法,我也在安全熊後面加上「先生」兩個字。
雖然我原先想像中的安全熊應該是女性,但如果還要花時間跟兔子解釋就會變得很麻煩,
於是安全熊女士在故事進行到這一段的時候就毫不保留地換成安全熊先生來演了,
雖然覺得對退場的安全熊女士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兔子沒有說話,繼續期待著故事的進展。
「突然間,安全熊先生將頭上的安全帽鐵環扣解開,像是祭典似的放在石橋的正中央,
然後撿起一坨雪,用肥嘟嘟的熊掌揉成御飯糰大小的雪球,送入嘴裡吃將起來。
另一方面,旅人貓其實早就注意到安全熊的存在了,只是他故意裝作不知道,
因為好像如果他將視線轉到安全熊身上的話,空氣中一切平衡著的什麼就會消失不見了。」
「安全熊先生很餓嗎?」兔子側著頭問。
「其實他應該一點都不餓噢。
下午才吃過橋頭小販送過來的三盒海苔口味的章魚燒,一共有12顆呢。
但是此時此刻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猛烈地飢餓起來,
一口接著一口地吃著雪球。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安全熊先生將手上不知道是第幾顆雪球放了下來,
撿起橋上的安全帽,然後像是用夫妻吵架時丟菜刀一般的力道,將安全帽往遠方的河擲去。
安全帽在空中翻滾了幾個圈,像是洩了氣的黃色氣球,被地心引力吸入河面裡了。
然後,安全熊先生像是被世界末日時的隕石追趕似地用全身的力氣往貓之村的反方向奔跑,
不一會兒便消失在遠方飄著白霧的針葉林裡了。」
「然後呢?」兔子好奇地問。
「後來,據說再也沒有人看到安全熊了。」
橋下他的房子裡,床頭邊還整齊摺疊躺著他黃色的工作背心(上面也印有安全第一的字樣),
但是房子裡面住著的變成旅人貓了。
每天傍晚,他一樣坐在橋邊彈著魯特琴,讓熙來攘往的貓之村居民從他身後魚貫地經過。
奇怪的是,村子裡並沒有人發現安全熊先生消失,或者旅人貓來到了。
連一向八卦的貓周刊都沒有報導石橋維修工人或深夜按摩師安全熊消失的消息。
只是安全熊再也不會出現了,
可是村裡的貓走路的方式像是從來就不知道安全熊先生曾經存在似的。
只剩下那頂安全第一的安全帽仍然擱淺在河岸邊,幾株青苔也圍繞依靠著它生長」
「好壞的貓之村民喔,竟然忘記了安全熊先生。
是我的話一定不會忘記的。希望安全熊君能平安。」
兔子說,像是貓之村深夜裡前往按摩的居民一般揉揉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呵欠。
「的確是有點悲傷的故事。我們來睡吧,太晚了。」
能達到催眠的目的我還蠻訝異的。
於是便鑽進被子裡,與兔子一同分享棉被的溫暖。
沒想到棉被才剛拉到胸口,巨大的昏睡的泥像浪潮一般襲擊而來,將我們兩人都吞噬進那深深的黑暗之中。
夢裡,我隱約看見安全熊戴著他的安全帽大力地向我這裏揮手,
兔子也一邊雀躍地在一旁跳躍著。或許,這就是夢與現實的差距。